“嗯？”周时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    “就是……就是……”程染秋小声说，“那个，我和程女士说的话，你都听到啦？”
    “嗯，不能听？”周时身体一松，靠在墙边。
    “不、不是，我不是怕、怕你……”
    半天没下文，程染秋提高声线：“嘶，时哥你说句话！”
    周时闭了闭眼，鬼使神差地说道：“下过雨的城市，好像没那么干燥。”
    “嗯？小时山不是大晴天吗？没听说……不是，时哥，你在哪？”程染秋这会儿呼吸都停了。
    周时没出声。
    “周时，你说话。”程染秋一字一顿地说。
    周时听见话筒里传来“哒”的一声，他抬着头，望着窗帘上的身影，笑着说：“真住这啊？怎么起来了？”
    随即便是急促的脚步声，他喊了声：“秋儿。”
    “干嘛！”程染秋冲出门。
    “慢慢来，别跑。”顿了下，周时又说，“我也不跑，慢慢来。”
    第37章
    “好。”
    刚说完， 手机又暗了。
    程染秋站在楼梯拐角，像是从时宿的房间窗户看后院——
    灯光昏黄，树影斑驳， 脱落的墙皮在角落积成小土坡。
    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， 闯进了一个千里之外的不速之客。
    这是他期待已久的画面，美好但不真实。
    不到一分钟，程染秋便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周时面前。
    “不是说好不跑？”周时蹙眉，“这么多汗。”
    “还管这呢？”程染秋围着他转了一圈， “现在几点你知道么？出什么事了？怎么突然过来？我不是做梦吧？”
    “我也觉得像做梦， 嘶——”手臂一痛，周时笑道，“怎么不……”
    话未说完， 程染秋又拧上自己胳膊：“啧，真不是做梦。”
    “对自己下手这么重。”周时的心揪了一下。
    “没， 这还不如蚊子咬得肿， 你知道的，我怕……”控制不住的酥麻从胳膊一直传到心头，激起一阵战栗，程染秋看着弯下腰替他吹气的人，半天才补上最后一个字， “疼。”
    周时抬起头看他，好像只是做了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，淡淡道：“还疼？”
    “不、不疼了。”程染秋都懵了， 又喊道， “时哥？”
    周时应了声，一手搭在他肩上，说：“有些腿软。”
    “啊？”程染秋匆忙扶住他， 细看他额头都爆着青筋，“怎、怎么回事？哪里疼吗？没酒味啊？时哥，你到底怎么了？时宿出事了？”
    周时这会儿完全放松下来，感觉骨头缝都泛着密密麻麻的疼，整个人的重量压在程染秋身上，缓了一会才哑着嗓子说：“安定大街着火。”
    程染秋明白过来，眼底涌上热气，问：“时哥，你是怕我出事，所以才过来的？”
    “嗯。”周时垂下眼，直勾勾看着他。
    “没事儿！没有伤亡！而且我们离得远呢，就是那餐厅经理被吓得够呛，门口有车追尾了，他以为是又炸了，吓得赶紧疏散客人。我们一点事没有！真的，你看！”程染秋抬抬手又抬抬腿。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周时叹气，“就是后怕。”
    “怪我怪我，”程染秋回，“明儿就去买两只手机，再办个号，肯定不会再让你联系不上！”
    “怎么能怪你。”周时搭在他肩上的手缓缓滑落，顺着他的胳膊，触碰到手腕，然后收紧，缓缓说，“怪我。”
    “怪、怪你？”程染秋讲话都磕巴。
    “嗯。”周时低声说，“怪我。”
    怪我太晚迈出这一步。
    巷口，清洁工开始劳作，这个城市开始苏醒。
    两人再这么杵着也不合适。
    程染秋僵着身子不敢动：“时哥，我们上去聊。”
    周时摇头：“打扰程女士睡觉。”
    “不会，程女士今天住敏姨那，楼上就我一个。”
    程染秋感觉接下来会发生点什么，也该发生点什么，得回去。
    “好，”周时松了口，自然地牵着他走向他的家，“几楼，秋儿？”
    “三、三楼。”程染秋盯着那只手，思绪陷入呆滞。
    周时仿佛没发现，到门口了晃晃他的手：“秋儿，开门。”
    “哦哦。”
    程染秋出门急，没拿钥匙，幸好备用的还在原地，他弯了下腰，感受到手上的桎梏，扭头说，“时哥，要不先放……”
    周时没松手，顺着他的力道，也弯了腰：“这样，能拿。”
    这个冲击太大了，程染秋攥紧钥匙，插了几回才将钥匙怼进锁孔。
    “时哥，你等下，我去里面给你拿双新的拖鞋。”
    “不用，我穿你的。”周时说。
    “也行。”程染秋把自己的递给他，“好像有点小。”
    “还成。”
    “哦，那我，”程染秋晃晃手，“我……”
    “我想洗个澡。”周时终于松开他，“要不……”
    “我去给你拿换洗衣物和毛巾！”程染秋松了口气，“时哥，你随便看看！”
    “好。”
    两室一厅，坐北朝南，不大却很温馨。
    客厅有一面照片墙，记录了房子小主人的成长。
    周时走过去，视线最终落在一张合照上，左边的程染秋穿着“xx中学”的校服，和李长峰差不多的年纪，脑袋歪向右侧笑得灿烂，右边的女士盘着简单的发髻，左眉眉骨的位置有一颗痣，身穿浅蓝色旗袍，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，端庄大方。
    “程女士很美是不是？”程染秋站到他身侧。
    “嗯，你俩很像，”周时看向他，“你也很好看。”
    程染秋眨眨眼，挤出一抹笑：“时哥，你这话……”
    “是情话。”周时说，“程染秋，和我在一起。”
    整整有一分钟，程染秋处于一种冻结的状态。
    几次吸气，张开嘴都不知道从哪开始说。
    周时也不催他，接过衣物说：“我去洗澡，你考虑下。”
    天色渐明，霞光初显。
    程染秋缩在沙发，手里攥着瓶汽水，将吸管咬得变形，目光直愣愣的。
    裹着一身冷气的人坐回到自己身边，他才缓缓清醒：“洗完了？你用冷水洗的？”
    “嗯。”周时回。
    “也不怕肩疼，”程染秋慢吞吞说，“你头发在滴水。”
    “不知道吹风机在哪。”
    “我给你拿。”
    周时说：“肩酸，不想吹。”
    “哦，我给你吹。”
    他在拖延时间，周时想，可他要知道答案。
    “干了。”周时拍拍他的手，示意他坐下来。
    程染秋碰到他膝盖，周时没躲，问：“想好了吗？”
    “什么？”
    “和我在一起。”
    “啊——”程染秋嚎了一声，将脑袋塞到抱枕下面。
    “不愿意？”周时问。
    抱枕下的脑袋动了动。
    “是我想多了，我先走……”
    “当然不是！”程染秋忙地直起身，“谁说不愿意！哎哟……”
    周时纹丝不动地坐着，笑盈盈地和他对上眼神。
    程染秋低下头：“时哥，你又诓我。”
    “没诓你，”周时揉他脑袋，“心里慌着呢。”
    “你有什么好慌的，不都是我……”
    程染秋抬了下眼皮又迅速垂下，没法子，他心虚。
    “秋儿，看着我。”
    周时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，程染秋拒绝不了，睫毛颤动，撞进他漆黑的眼眸。
    像是掉进云层，被包裹着，是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。
    周时的眼神太柔了，他感觉自己都要化了。
    程女士，程染秋在心里呐喊，你送的愿望实现了！
    “我好像忘记说前面那句，”周时看着他说，“我喜欢你，程染秋，要不要和我在一起？”
    程染秋也看他，眼神从他眉骨一直描摹到嘴唇，心神震荡，缓缓憋出一句：“我可以吻你吗？时哥。”
    周时失笑：“程老师，出息了。”
    “嗯？”
    程染秋像个等待考试成绩的学生，心脏跳得厉害，听见对方懒懒道：“上回亲的时候也没见你打招呼。”
    “？你知道？！”
    程染秋要往后缩，被抓住了手腕。
    回应他的是眼前越来越近的眉眼，落在唇上的温热，覆在腰后的滚烫。
    牙关被温柔地撬开。
    在这极度让人沉溺的体验中，程染秋仿佛回到了练习毛笔字的时光。
    墨汁滴在宣纸上一点点晕开，自然地将纸染上墨的气味……
    开始练习画横线，下笔轻，随着手肘往右推进，力道加重……
    落笔、提笔，触碰、分开……
    让人沉迷的声音发出轻声的指令——“秋儿，呼吸。”
    朝霞放肆又热烈，从天尽头烧到这一处，程染秋被烧得一寸寸失了力气。